法律時事專欄
狗兒如寶，法律上只能算是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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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兒如寶，法律上只能算是物。
葉雪鵬（曾任最高法院檢察署主任檢察官）
日前報載：台北市有一位年逾半百的鄭姓婦人，養了一隻「吉娃娃」的小型狗，這狗兒從小就被她抱來飼養，至今已有八個年頭。多年來人狗相伴，已經樹立起非常濃厚的感情，鄭姓婦人外出必有狗兒同行。今年的八月四日上午，鄭婦又帶同狗兒外出，行經萬華區萬大路時，狗兒不懂「馬路如虎口」的危險，自行跑到馬路中間，被一輛轉彎中的貨車撞及倒地，駕車的人並未察覺撞到小狗，就繼續向前開走。鄭婦連忙抱起愛狗前往獸醫處急救，奈何狗兒骨骼及腎臟嚴重受傷，雖然花費萬餘元的醫藥費，仍然挽救不了狗兒的命。
愛狗死了後鄭婦難過好幾天，經過一段沈思以後決定要為愛狗討回公道。她的作法出人意外地積極，一方面向警方報案，另一方面進行自力救濟，設法調閱狗兒被壓到當時附近的公有與私有的監視錄影帶，「皇天不負苦心人」，經過一番努力，那輛壓到狗兒的白色貨車終於出現在她眼前，便將車牌號碼報請警方要求以車追人，警方查出這白色貨車的駕駛人是一位莊姓女子，莊女到警局後承認當天要送貨到市場有路經該處，由於貨車車體較高，無法看清楚車旁有小狗在活動，對自己的疏失願意負起賠償責任。莊女的說詞鄭婦並不接受，要求警方用「過失致死」的罪名將莊女移送法辦。這可大大地為難了警方！因為在警方的認知中，「過失致死」是車輛駕駛人不小心撞死人才要負起刑責的罪名，莊女撞死的是狗，狗命怎麼可以與人命同視？為了體憐鄭婦喪失愛狗的痛苦心情，翻遍刑法的罪名，最後勉強找出一條硬扯上邊的刑法上「毀損」罪名將莊女移送法辦。鄭婦得知警方沒有照著她的意思移送莊女以後，竟然大發雷霆，對警方大呼：「這算什麼法律？」
由這件新聞內容來看，警方堅持法律的立場，沒將駕車壓到狗兒的莊女照著鄭婦的意思用「過失致死」的罪名移送，依法行事的作法，絕對正確。至於後來為了撫平鄭婦喪狗的內心悲痛，胡亂找個罪名來移送。就警方來說，燙手的山芋雖然挪了出去，但隨便按個罪名來移送，不僅問題仍然存在，未來還有可能使本來已不滿警方不將莊女按「過失致死」移送的鄭婦更加抓狂；這樣胡亂按個罪名來移送，對被移送的莊女來說，也不是一種公平的待遇。為什麼會有這樣說法？這裡將這新聞涉及的相關罪名加以說明，讓讀者了解說法所在。
被鄭婦嗆聲：「這算什麼法律？」的法律，該是我國規定犯罪與刑罰的《刑法》。刑法是維護社會秩序與人民權益的法律。規定那些反社會的行為成立犯罪？該接受那些刑罰的處罰？我國刑法制定在民國的二十四年，遠在愛狗如寶的鄭婦出生之前，立法當時當然聽不到為狗兒的死鳴不平的嗆聲，特地為鄭婦量身打造保護愛狗的條款，所以有關狗兒法益的保護，只能適用刑法保護個人權益的法條。刑法分則將保護法益的犯罪分成三個段落，第一段落是侵害國家法益的犯罪；第二段落是侵害社會法益的犯罪；第三段落才是侵害個人法益的犯罪。狗兒的生命，無關國家或社會的法益，在那些眾多處罰犯罪的法條中，當然找不到保護狗兒法益的罪名，剩下來只能從保護個人法益的法條中去尋找相關的罪名。
說到這裡，不得不先提一下我國《民法》上有關「權利」的意義，權利可分為權利的主體與客體兩者來說明，權利的主體是人，包括自然人與法人，因為人才能享有權利的能力；權利的客體指的是物，包括動產與不動產。狗兒雖然也有生命，但無法提昇為享有權利能力的人，縱然人狗之間經過多年相處，在情感上或許超越了人，也不得不接受狗不是人的事實。狗兒既不是人，就只能歸類為入所支配的「物」了。民法如此，刑法也是如此。
被害人鄭婦堅持要警方用「過失致死」移送的罪名，出自刑法第二百七十六條第一項，這罪的犯罪構成要件是：「因過失致人於死」，所保護的法益是「人」，不及於屬於「物」的狗兒。警方怎可隨著深具感情因素的鄭婦起舞，硬將狗兒的地位由物提昇為人呢！因此警方的堅持，具有法律上的正當性。
後來用於移送莊女的毀損罪名，規定在刑法第三百五十四條，犯罪的要件，是毀棄、損壞屬於他人的一般物品，狗兒應該是這法條保護的範圍。犯罪要件中的毀棄、損壞，指的行為人具有明知故為的犯罪故意，否則不能成立這法條的犯罪。莊女是駕車轉彎時不小心撞倒狗兒，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她是故意要使狗兒死亡，這是一種過失的行為。過失行為的處罰，依刑法第十二條第二項的規定，必須法律「有特別規定，為限。」毀損罪並沒有處罰過失犯的規定，案件移送到檢察官那裡以後，檢察官自會針對告訴的意旨，正確適用法律，結束這件刑事紛爭。
從鄭婦的行徑來看，刑事案件結束後，她不會沈默下去，如果賠償問題談不攏，一場民事官司要接棒登場，似乎難以避免。
「吉娃娃」是鄭婦從小就飼養的狗兒，她是有權利支配狗兒的人，狗兒無端被莊女撞死，雖然莊女不是故意，沒有刑事責任，但過失侵害他人權利者，依民法第一百八十四條第一項前段的規定，行為人仍然要負起損害賠償責任，用來彌補飼養人的財產上損失。至於狗兒陪伴多年，已經建立起親密關係，一旦失去狗兒精神上遭受苦痛，那是無法索賠的，因為精神慰撫金依民法第一百九十四條規定，只有一定的親人生命受到侵害時才可以請求！
（本文登載日期為102年11月11日，文中所援引之相關法規如有變動，仍請注意依最新之法規為準）